讓我為各位介紹一位奇特的人物：她不是女兒身，卻千嬌百媚，她並非出身豪門，卻昂首闊步，她的人生多所艱難，卻微笑以對，她是Patrick ‘Kitten’ Braden / 派翠克”小貓”布蘭登，以小貓聖徒為名，你可以叫她派翠莎，當然她更喜歡大家叫她小貓。她的前半生是一段追尋母親幻影的旅程，她的故事是一段讓人又笑又淚的組曲。大膽的朋友們，她邀請各位到銀河邊緣的冥王星，與她談談她的遭遇，這就是Neil Jordan / 尼爾喬丹的新片–Breakfast on Pluto / 冥王星早餐。

我有些忘記我對尼爾喬丹的印象了，但我記得從1989年的We’re No Angels / 我們不是天使之後，尼爾先生就沉浸在一片無盡的哀愁之中，The Crying Game / 亂世浮生的片名就已經有個Cry了，Interview with the Vampire: The Vampire Chronicles / 夜訪吸血鬼裡的每個人都在追尋不屬於自己的目標，Michael Collins / 豪情本色裡除了兄弟反目還有政治衝突，The Butcher Boy / 悲歡歲月中那畸形的童年，荒謬地根本讓人歡也歡不起來，In Dreams / 超異能夢魘與The End of the Affair / 愛情的盡頭更是充滿了對現象的無助與感傷。這些電影裡當然都有些令人發噱的橋段，但也同時具有諷刺與淒涼的另一面，尤其又有著愛爾蘭與大英帝國的歷史枷鎖不時狠狠地壓在主旨上，在這些電影的120分鐘裡，你仍有時會被逗笑，但那嘴角的上揚，總不持久。

所以冥王星早餐如此特殊，彷彿把蘊含濃郁憂傷的羊毫大楷，換成俐落精巧的紫毫小楷一般，整部片完全沒有一刻沉浸在苦澀狗血中，大多時間都保持著輕鬆俏皮的節奏–儘管故事本體是令人心碎的。一首又一首的各年代經典歌曲更讓觀眾宛如穿越了時光隧道，從五零年代的(How Much Is) That Doggie in the Window?、The Way!，到六零年代的The Windmills of Your Mind、Honey (I Miss You)，再到七零年代的Children of the Revolution與Feelings等，這些歌有時候呈現了派翠莎不欲人知的心酸，有時代表了她沒說出口的遺憾，看完電影後再度聆聽這些不朽曲子，派翠莎的一顰一笑將再度重現。

笑容的確是派翠莎帶給人最大的印象，尤其與她不運的人生有著強烈的對比。而派翠莎的不幸從誕生就開始了，她的一生彷彿永遠都有兩種巨大的力量拉扯著她，她跌跌撞撞地想保持平衡，但更多的時候，她總是站在錯誤的那一邊，而這一切從她的誕生就開始了。

她是個棄嬰，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一方面幻想著不曾謀面的母親幻影，一方面又在視其為在妖魔鬼怪的養母家成長；

她的男性身體裡有個女性存在，比起體育課她更喜歡家政課，但很不幸地又在一個管教嚴格的教會學校唸書，被老師們視為離經叛道，天天被拎耳朵訓話；

長大後莫名奇妙地又處在一個英國愛爾蘭揭起衝突的年代，雖然身在寧靜的County Cavan / 凱文郡，身邊的好友卻是反抗英國的地下組織成員；

她滿懷著愛，也期待著被愛，在愛與不愛間尋尋覓覓，但每個愛她的人又好像都別有居心；

事實上這是尼爾喬丹喜愛的戲劇人物原型，不管是亂世浮生裡的傑伊戴維森、我們不是天使裡的勞勃狄尼洛、悲歡歲月裡的小男孩伊蒙歐文斯等等，每一部尼爾喬丹電影裡的主角，都是好人，都只是不幸地站錯了邊，出現在不對的時刻，無法享受到他們應享的美好生活，遭受了非他們所願的痛苦與折磨，但同時他們也同樣地堅強，在夾縫中尋找求生的希望，而同時對比顯現了這個無情時代環境的可笑與無知。

尼爾喬丹導演

但冥王星早餐令人印象深刻之處，就在於這個角色是用笑容面對困境與挫敗，那並不是強顏歡笑，也不全是裝瘋賣傻，電影裡稀少探觸到派翠莎的內心世界，只用她的外在情緒來呈現這個人的想法，所以我們不會看到半夜派翠莎夢到母親淚濕枕頭，也不會看到被背叛的派翠莎大哭大叫，面對難堪的悲傷，她永遠只有那一抹難解的微笑。

只有一次我們似乎可以感受到她最深沉的傷痛：那是在她把爆炸案與好友之死的回憶連結在一起的時候，在那瞬間我們看到那唯一一次的伏案痛哭，地球人、天花板上的鏡球、兩人獨舞、巴比葛斯波洛的Honey (I Miss You)，與那突如其來的爆炸火花，快速的鏡頭剪接這些瞬間的影像，背後醞釀了這個可憐角色背負的巨大悲傷，多麼令人不捨，多麼令人憐惜。

貫穿電影主軸的那個金髮幻影，是派翠莎追尋的母親形象，她不知道母親的長相，只知道神似Mitzi Gaynor / 蜜琪嘉諾，她不知道母親所在何處，她甚至不知道母親是不是還活在這世上，她只能幻想那個鄰居伯伯所轉述的，那個在電車上的金髮背影，為此她離開了土生土長的凱文郡，進入了”世界最大不夜城”的倫敦，任由這個多變的城市宛如吞噬她母親一般吞噬著她，只為了找到那個”看到就知道是誰”的親生母親。而母親形象就像她渴望的其他美好事物一般：成為一個完美女人，擁有一個”會送她花””會打電話報醫”的愛人，成立一個美滿的家庭，似乎都那麼遙不可及，但是我們也從未在電影裡，看到一時一刻派翠莎懷疑過這些信念，她自有她的堅持與認真，而從未抱過任何負面的否決與懷疑，而最終的結局儘管沒那麼完美，但這些夢想也似乎以另一種面目實現在派翠莎的生活之中，就如同電影開頭，那個穿著高跟鞋塗口紅的小男生一般，在電影落幕時沒人懷疑，派翠莎是個百分百的動人美女。

三零年代的明星蜜琪嘉諾

也許尼爾喬丹真的有這種奇特的眼光，他總是可以選出那些雌雄難辨的中性演員，在亂世浮生中他已經成功了一次，而在冥王星早餐裡他再次挖掘了一塊瑰寶，Cillian Murphy / 西利安墨菲原本就有張中性的臉孔，而不管是Batman Begins / 蝙蝠俠：開戰時刻或是Red Eye / 赤眼危機，他細聲細氣的語調總是擺脫不了那一股娘娘腔，但當真的演出一位”女性”，半吊子的娘娘腔只會讓主角看來可笑。派翠莎這樣一個特殊的角色，必須讓觀眾在短時間內就克服對演員男扮女的不適感，而盡快地投入這個角色的立場中去品味故事。

西利安花了很多時間訓練自己的肢體動作，有時他會把下巴內縮，一雙藍瞳孔大大地注視偏上方的位置，有時他會縮起瘦削的肩膀，單手屈起輕輕地頂著下巴，而這些動作看起來都十分的自然流暢，都一樣散發著女人氣息，加上派翠莎是個愛美的女孩，在戲裡她嚐試了五六七零年代的各式流行服裝，毛毛圍巾、亮片窄裙與筆直長褲，西利安175公分的體格在國外原本就比較”嬌小”，加上減重之後又格外纖細了許多，穿起這些衣服來突顯了他的標準衣架子身材，走起台步來水蛇腰左搖右擺，真的是抖出花兒來了。

雖然有傑伊戴維森難以超越的經典在前，但我得說西利安扮的派翠莎，可說是近十年來最令人為之信服的男扮女裝角色，姑且不論To Wong Foo, Thanks for Everything, Julie Newmar / 豔倒群雌裡嚇死人不償命的Wesley Snipes / 衛斯理史奈普(註)與The Birdcage / 鳥籠的Nathan Lane / 納森連恩，但就連故意女扮男扮女的Transamerica / 窈窕老爸的Felicity Huffman / 費莉西提霍夫曼，或是CONNIE AND CARLA / 妖姬也瘋狂裡的Nia Vardalos / 妮雅瓦達蘿絲與Toni Collette / 東妮克蕾特，派翠莎也實在勝出許多，不僅僅是外表打扮的因素，西利安深邃湛藍的眼神，還有那長長的眼睫毛，在巧兮美目的一顧一盼間，無言都已道盡千萬心聲。

(註：在豔倒群雌裡，衛斯理史奈普是所謂的變裝皇后(Drag Queen)，故意濃妝艷抹是他們的文化之一，但我相信就算不要打扮那麼誇張，衛斯理史奈普還是離美女有天竺到長安那麼遠…..)

豔倒群雌裡的衛斯理史奈普(左)與窈窕老爸的費莉西提霍夫曼(右)

而不只派翠莎這個角色令人信服，還有眾多讓觀眾喜愛的鮮明配角；除了那兩個愛爾蘭共和軍(IRA)的模糊角色做了讓人不可原諒的壞事之外，其他角色不管是不是讓派翠莎受到傷害，但他們都是天性本善的好人，有些只是不巧與她站在相反立場，有些只是不了解她的所為而大驚小怪。像是Liam Neeson / 連恩尼遜的慈祥神父，尼爾喬丹的愛將，也是我非常喜愛的Stephen Rea / 史蒂芬雷演出認真愛上派翠莎的魔術師，Ruth Negga / 露絲妮卡的性情剛直閨中好友，外表粗曠又有滄桑歌喉的Gavin Friday / 蓋文福萊迪，Brendan Gleeson / 布蘭頓葛利森是一個嗓門特大脾氣也大的壯漢，常演怪怪角色的Ian Hart / 伊恩哈特出演一個脾氣暴躁卻又意外細心的光頭警探，這些人各有各的人物特質，他們也許一眼看起來並不討人喜歡，但就像我們人生中的那些怪怪朋友一般，當劇情推演下去，當風暴雨過天晴，他們卸下面具後的真誠本性，都讓觀眾感受到他們扎實的存在感，宛如真有其人。

不得不提的是片中最重要的那位母親角色，當一開始她出現在派翠莎的幻想之中，我總好奇這個面熟的女演員一定在哪裡見過，當然說實話她根本不像蜜琪嘉諾，但這副臉孔曾經在我的回憶中出現過。等到片子演完，看到演員名字才狠狠地想起來–原來她就是Ae Fond Kiss… / 蘇格蘭之吻的女主角Eva Birthistle！可是天啊！她那時好可愛呀！怎麼蘇格蘭之吻才過一年就略顯老態了！當然為了角色需要，可能有做過一些特殊化妝，但我實在太喜歡蘇格蘭之吻裡的她了，真希望她未來能再度漂漂亮亮地顯身在螢光幕上！

冥王星早餐就整體而言，可能並未超越亂世浮生這個尼爾喬丹畢生最高傑作，由於片長太長，中後段節奏略嫌緩慢，許多可以發揮的支線也結束地有點草率，但是聽著那些令人懷念的老歌旋律，看著西利安墨菲維妙維肖的女裝打扮，感受那一個一個用微笑包裝的心酸遭遇，體會看完電影後那縈繞心頭的溫暖感受…我想這雖然不是最好的尼爾喬丹電影，但絕對算是很多人”最喜歡”的尼爾喬丹電影。想想，有派翠莎這樣的紅粉知己相伴，誰不想遠至冥王星吃段有歌有歡笑的早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