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看了方祖涵先生的一篇文章,我們失去的,不只是陳偉殷的搖頭娃娃,不僅寫台灣外派駐點媒體的衰敗,也寫台灣球員的悲哀。借題發揮,我來多談一點。
日本新聞有幾台,每日黃金檔後的大塊新聞節目裡,都有一個小時段掃過目前旅外的職棒球員,篇幅很小,大多一句話,但也都能清楚哪些國家之光或正等待發光的球員現況。
職棒是商業運動,我們不需贊助他們,我們也很難飛到國外去看他們,我們僅需要的是「關注」他們,每天都透過新聞看著他們,知道有哪些家鄉子弟在外地打拼。有關注,許多美好的情感聯繫就會自然建立,如果我們連他們的姓名與黝黑臉孔串在一起都做不到,又如何能為他們灑淚加油?以往我們已經做得不夠多,但未來連新聞偶爾的曝光也要消失。遠赴重洋的球兒們,就猶如當年航向黑水溝的先民們,孤獨寂寞,孑然一身。
而以前我們常笑有些逢台灣國際賽才隨之熱血的短暫球迷為「一日球迷」,不幸地拜現今快速的即時更新新聞所賜,我們有了更多的「一分鐘球迷/樂迷/XX迷」,我們到前幾小時才知道台灣有個小伙子就要在柴可夫斯基國際小提琴大賽拿獎;我們有個夜市囝仔同時晉級歐洲最大少年網球賽單雙打決賽;這種例子不勝枚舉,而這些優越的選手彷彿是臨時被魔法師自異次元招喚出來代表台灣,之前我們從未聽聞過這些陌生人的隻字片語。
我們常說台灣不注重體育,但那起源自我們從未關注過他們。有人常說台灣新聞業是製造業,喜歡無中生有做文章,但這可不是台灣僅有,全世界新聞業皆同。但問題是,這塊土地能做文章填版面的事物太多,而我們的產業放棄了,把才能浪費在更虛無的事物上。
每天都報旅外球員不夠新聞性?錯,前幾天日本新聞才做「猜猜看哪個旅外球員是妳的小鮮肉?」,情人節時做「旅外球員最大膽的愛情表現」,還有啥評比所有球員腹肌最多塊比賽。這些腥羶色標題只是為內容服務的工具,重點還是讓觀眾熟悉記得這些青澀靦腆的年輕球員臉孔,看看他們無傷大雅的露出古銅色的腹肌,不輪轉地表演搞笑段子。天天看到他們贏了球、輸了球、受了傷,好像每天都在電視上讀留學兒子的家書,感情培養起來了,即使哪天新聞不報了,心裡還是在意。所以新聞綜藝化根本不是問題,新聞綜藝化既然已勢不可當,那就綜藝化吧—但別忘了新聞的主體是什麼,是傳達資訊、是吸引目光、讓國民知道該知道的事物。而如果我們的新聞僅停在綜藝化那一層,那新聞僅是粉紅色的棉花糖罷了–它有點甜味,卻又不夠味,好像吃了什麼,入口卻又化掉。
當然,講句題外話,前陣子金鐘獎的台灣綜藝批判,包含《康熙來了》的謝幕,一樣有這些問題,但我沒看到真正本質的討論。大家只批評吳宗憲現在還在搞整人秀很低級,但就像我說的,綜藝段子、搞笑手法都只是工具,需為製作節目者心中的那個最高目標服務。當整人只為整人,則當然容易被看破手腳。但我看到有些評論稱「整人這種十幾年前的把戲現在還在玩」,真令人傷心,日本綜藝圈到這文章寫成的此刻都還在玩整人,每年都還有電視台做三四小時整人大型節目,整人(ドッキリ)已經是日本文化的一環,而我們還在吵該不該整人。
事實是,這一切跟綜藝哏新不新鮮無關;跟預算多不多無關;跟題材豐不豐富無關;跟新聞主題有沒有話題性無關;有人常說現在的媒體沒有「心」,其實這「心」可不是道德層面上的良知。我要更直白點說,是台灣媒體誤把工具當目的,而節目最中心的主旨空洞貧乏。
台灣媒體就是一尊華麗的稻草人,而當我們厭倦它的外表,稻草人也不過年年換上稍換色彩的大衣,而當我們希望稻草人有點內涵,它還要抱怨你給它的治裝費太低,最終它仍是站在那裏,我們茫然地透過電視看著它,它也茫然地看著我們。